【散文】端午最忆“牛打仗”

这个热得出奇的夏天,喝起凉茶时,也就愈加惦念故乡的“牛打仗”。

秦岭下、汉江边,人们夏天最常喝的凉茶,少不了山野里的牛打仗。牛打仗,其实就是夏枯草,只是老家的人更习惯叫它的两个土名儿,夏枯草的叫法反而少。

奶奶健在那会儿,说起我小时候,总少不了一句:你是阳春荚米汤养大的。阳春荚,就是夏枯草的土名儿之一。她说:前些年家家缺米少面,蔬菜也寡,开春时只能拔上点阳春荚,洗净、放盐、煨成米汤,给小小的你吃,你可喜欢了。

顾名思义,阳春荚就是初春时分,刚刚破土的夏枯草的“乳名”。每当春阳照耀,暖风轻拂,反复霜冻过的土壤变得格外松软,一簇簇、一丛丛的阳春荚就探出头来。那些贴地舒展的小小碧叶,在曲折的小道边、瘦黄的杂草中、向阳的山坡上随处可见,算是最不起眼的野菜了。

我曾带着好奇,央求奶奶再煨一次那样的米汤,尝尝味道。她真就驼着背,迈着小脚,带我去土坡间寻阳春荚。至今记得她的气息,她的自语,煦风拂动她白发时的模样。

奶奶择净一小捧野菜,再从角落翻出早就不用的黑色煨罐,清洗,生火,让我如愿。她边添柴边说起煮菜粥的小诀窍:放青菜后,先别盖锅盖,煮出来的米汤就更迎人了。

那天,我眼见她把一小罐阳春荚、米粒和清水,煮成一碗透亮的翡翠。入口时,带着点儿野菜天然的生涩,又很柔滑。想象不出儿时的馋相,我却深陷那点清新,那份熨帖,那种淡饭粗茶才有的丝丝真味。

牛打仗,则是夏枯草的细茎长高、开花之后,故乡的人常喊的另一个土名儿。那时,家家户户都需要养牛耕地、拉车,放牛也成了孩子们最爱的活计。每逢周末或者假期,我们就呼朋引伴,漫山遍野地跑,牛尾巴甩到哪儿,人就跟到哪儿。只要牛不吃庄稼,我们就可以撒着欢玩儿,甚至偷偷溜去河边戏水、摸鱼、抓螃蟹。

之所以叫牛打仗,我猜是不是因为它滋味上佳,牛见了都要抢着吃呢?未曾留心观察,也未问过大人,只记得牛粪旁的夏枯草,总是长得特别油绿,特别茂盛。

祖辈父辈都伴牛而作,知道牛的辛苦。所以,他们也都很执拗地不吃牛肉。我曾看见犁铧过处,牛喘着气,嘴泛白沫,讨厌的蝇虻挥之不去。后面的父亲,汗滴落下。

每每这时,就该我们送茶了。

农忙之际,田间地头最解渴的茶饮,自然要数牛打仗了。而采牛打仗的时节,也正值万蝉齐鸣,暑热难耐。那时,牛打仗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夏枯之草。

盛夏渐近,随着草茎的上端慢慢生出几枚、十几枚小塔一般的绿萼,慢慢缀上细碎的紫花,再慢慢随风而凋,花萼层层枯萎,变褐,微黑,就可以采摘牛打仗了。

采茶,平时也可。但老人们总是叮咛:最好的牛打仗,得等到端午当天。

佳节采茶,有如仪式。一群小孩子早早起床,挎着竹篮,带着剪刀,踩着凉露,一溜儿剪过去,比谁剪的绿萼少,比谁找到更大丛,比谁篮子先装满,还比谁剪得细心、不伤草茎。野草一岁一枯,再也平常不过。可那时,小伙伴们总觉得,来年还要采的,若不小心伤了根,就会越来越少了。

新茶带着点生味儿,常喝的还是上年储藏的老茶,或者至少是晒干以后的新茶。

把刚采的绿褐相间的牛打仗,散在竹席上晾干、入袋,注意防虫防潮,就能喝上好一阵子。夏秋之时,镇上、县里的亲友来串门,牛打仗是备受珍视的时令礼物。客人总会讨一点,即使不主动要,父母也一定会问,然后大大方方给。

山里有的,通常都不值钱。就像一捧小小的牛打仗,轻得压不起秤砣,几朵、十几朵就能泡上一杯,清清凉凉,淡淡爽爽,润人心肺,讨人欢喜,欠缺时或可替代,繁盛时其貌不扬,离开时又常常念及。那种平和淡然,像极了汉江边上的人。

眼看端午又近,谁会去远坡上采茶?


作者:督导督察办公室  杨刚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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